美丽青年全泰壹(1995)

简评

也许我们很难去评判这样以身殉道的做法是否合理，只是依然惊叹于这个少年略显单薄的身体里迸发出的无穷力量。有时候没有流血牺牲就很难推动一个腐朽体制的全面改革，这听起来或许很悲壮，却也实在是足够让人胆战心惊。如果他也能看到，在他去后多年这一切真的发生了变化的时候，是否也会有一丝欣喜呢？无论你站在什么样的立场去回看这件事，都应为这样的勇士喝彩，悲天悯人从来不是过错，而恰恰是这个社会失序已久的美德。

在海滩上与工友一起那个夜晚，那团篝火就是他最后宿命的映射，唱的那些歌词就是他人生真实的写照，点燃自己，为的是照亮他人的路。影片有两条故事线，一开始会觉得切换的有点频繁，后面渐入佳境。两条故事线都是再为应得的权利在抗议，在争取，但仿佛虽然过来许多年，但是社会形态还是没有改变多少，在抗争在争取的人民依旧在被打压，被恐吓。他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却比任何文化人都具有一颗无限热忱的心，为了劳动者的权益，为了心中的理想，愿意付出所有。影片里的就业环境让我想到《妇女参政论者》里的女工，每个人都因为环境的恶劣和工作时间长而不同程度患上相应的职业病，他们争取的权益里面还有一个让我感到很惊喜的是保证女性的月经假期，我感觉是处于这个时代的很多人都想不到的。

李沧东编剧，排除影像，故事本身的意义可以联系到23年后的李沧东亲自导演的另一场《燃烧》。这部的燃烧是通过自杀传递革命精神，燃尽生命的大火点燃民众心理的小火，达到“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所以美好青年最后以另一个身份存在下来；23年后的燃烧是小人物充满愤怒的阶级报复，结局是惠美消失的真相永远无法解开。两场燃烧，从理想主义转到现实主义，其中蕴含着李沧东对韩国社会二十多年来发展变化的理解，值得思索。

维新体制下的逃亡作家追寻着几年前死去的青年工人运动家的足迹，电影在两个时空（彩色的75年当下和单色的70年）中切换而它们逐渐融为一体。作家女友继续工运的支线可以更好。影片记录了韩国工人和学生/知识分子在社会运动中仍界限分明的一个时刻：60年代的工人们疑惑为什么我们的抗议不像学生那样引起注意；泰一的母亲感叹儿子生前一直想交一个读过书的朋友；作家主人公很多时候只是逃避旁观而没有加入运动。

1975年彩色画面和1965年黑白画面双线交织，金泰壹用劳动法典和自己身躯共同点燃星星之火，以最极端的方式试图引起社会关注。然而他死后五年，作家走访当年那些劳动场所，劳工问题依然如故，斗争必须继续下去。或许是为了重在表现两个年份的时空交错，对金泰壹本人家庭背景和更深层的思考决断表现稍少。本片共由7646人筹资拍摄，在片尾字幕完整列出长长的名单，足足四分钟之久，足以见得他已经成为韩国劳动者争取自身合法权益的先驱和象征。“希望啊！于那阴影背后，必有新生。”

一段社运往事。资本家的无情剥削、肮脏破败的工作环境、不公的待遇、不断压迫工人的社长、极度疲劳的工作时长等一系列让全泰壹唤醒了内心、认清了现实。起初，他通过组织工会、走访劳动局、与报社合作、与资本家谈判、上街游行等手段，但是最终都是被打压被欺骗。全泰壹终于认清了现实，他似乎绝望了，同时也做出了最激进、最勇敢、最震撼的方式——通过自焚（有如殉道一般）来唤起人们继续斗争的意志以及表达想要改变现有的畸形体制的坚定决心。在朴正熙的独裁统治下，全泰壹的光辉形象的历史意义不仅在于他成为了往后工人运动、学生运动的精神图腾，也激励和唤醒了像影片中那样的知识分子，他们相互联手、共同抗争，为民主化社会的进程注入了具有生命力的强大力量。这时，也就不难理解影片的英文名A Single Spark（星星之火）的含义了。

李沧东、许秦豪参与编剧，真实历史事件改编，青年全泰壹十几岁便成为阁楼作坊里的裁缝工人，工作条件恶劣、童工遍地、没有正常休息时间，终日缩在不通风的环境里工作，有人因此得病，没有补偿就被辞退。他原本以为这一切都是正常的，后来发现劳动法里有对工人权利的保障，于是开始组织工人抗议，却一次次遭到打压。管理部门的人“安慰”他说，国家正处于困难时期，好好干，以后都能开上小汽车。全泰壹心灰意冷，焚烧劳动法，同时自焚抗议。五年后，一个被通缉的男人在调查全泰壹事迹，他的女友正在组织工会，他们遭遇了跟全泰壹一样的处境。

断断续续看完的电影，以为会是非常激烈有很浓的感情浓度，其实不然，一切显得出乎意料地平静，是随着主角的目光去观测那时的全泰壹，他看起来太真挚太善良了，恐怕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怀着一颗热心，最终葬身在火里，也没有多少犹疑。这种故事许多都源自阅读一本书，人如果有渴求知识和看清世界的心，怎么也挡不住的，只是看到他们所要求的东西现在还是难以保障，甚至要求这些也都变成奢望，难免有点低落。

两个人，一个身份。思绪万千。群体性，几乎不可逆的心理创伤，要是我可能根本就活不下去。视听是有问题的，但是我也没注意，顾不了那许多了。最近感觉到自己就在一个玻璃罩子里，越来越暗流涌动，却不知道力在哪里。从小就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但是没有想到是如此的深不可测。我是贫瘠的，我是苟活的。没有人轻松。我们过的不好吗？不至于。我们过的好吗？也不好说吧。因为思考而痛苦，可是不思考，又为了什么而呼吸呢？

双线叙事；两种色彩。黑白色调模糊了本该清晰可辨的质地，当女工的咳嗽原来是过劳的咯血，当溅落的水滴原来是可燃的汽油，震撼来得比原本的色彩更往心头重击。以生命相要挟抗议，高喊着“我们不是机器”的年轻人消逝在火光里，而那份火光，不是烧灼红热，而是冰冷无情。当影像再现颜色，数年之隔，一条生命换来的是什么样的改变？黑心的上级、虚伪的记者、假面的公职和苦命的劳工，多少似曾相识。纵使五颜六色填满了银幕，现实里的黑白公义仍旧缺席。

看得很难过。从九十年代回望七十年代，再通过七十年代回访六十年代，历史天使就这么站在这些代际里，不断回望废墟，背向未来，却被撕扯着燃烧着向未来拉去。这种回访和书写方式说是左派忧郁也好，太浪漫化和个人英雄主义也好，确实有这样的色彩：聚焦于一个青年，这个人一腔热地喊实行劳动法，我们不是机器，洒下天真的血。唉，可是肉身的人类又不是不死的忧郁天使，生命是那么脆弱不安，一个人的身体不应该只是成为一个标记和符号而已，没有任何一个个体应该背负这么沉重的汽油，一本劳动法拿在手里以为是武器却形同虚设。要怎么样才能不再那么脆弱呢？

在火中奔跑的少年让我捂住了嘴巴，眼泪决堤。他高喊且高举着手里的劳动法，不论有再大的阻碍和壁垒，他的勇气和决心已经是一颗威力十足的炮弹，轰开了根深蒂固之不公压迫的铁门。在他的灰烬燃尽灰飞烟灭的土地下，人们大都忘记了他甚至不知道他，只看见眼前的日子，不知道在这里倒下过的活生生的人。但他的牺牲换来了他们的相对一段时间的幸福生活，应该是值得的，毕竟是他们。终究，也有一些人记得他，有拿起笔写书的人会长久记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