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毛(1969)

简评

先喜后悲的悲剧，以日本倒幕维新运动为历史背景，聚焦草根农民逐步觉醒，反抗腐朽幕府暴政，扮演反封建斗争中重要力量的史实。展现了当时的不同政治势力之间的复杂矛盾：勤王派官军、维护幕府权力的代官、勾结官府的地主、富商、中下级武士、底层民众，各有不同ZZ倾向，维护不同的ZZ利益，混战中各有胜负，在激烈的社会变革中卷起血雨腥风。然而，不论如何“城头变换大王旗”，权力始终在统治阶级手中，赤毛队被利用被抛弃被杀害，底层民众的深重苦难仍然没有在根本上改变，揭示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历史规律。影片一个小时之后渐入佳境，展现了权谋诡计和各方的激荡斗争，因此深化、升华了主题。群戏精彩、调度出色，表演最佳：乙羽信子、望月優子、高桥悦史。

与小林正树名作同属“左翼剑戟片”。曾经从三谷幸喜的音乐剧了解“赤报队”事迹，为民请命的青年志士被明治政府用后即弃，是萨长藩阀主导的维新叙事长期掩抑的阴暗面，作为主角的文艺作品少而又少。冈本喜八一贯剪辑凌厉、构图奇崛，三船敏郎裹挟的动态势能堪比烈马，常与黑泽明合作的佐藤胜谱写高亢的配乐（近似他为《用心棒》创作的旋律），当头顶歌舞伎狮子毛的三船在原野上策马驱驰、欢呼长啸之时，奔腾的气势破空而来；虽然本片剧作在冈本作品中归属《斩》的喜剧风格，而非《侍》的肃杀基调。中部剧情节奏略显散漫，但是维护了人物性格的完整以及主题的深度:原本敌对的两股残党殊途同归，先后向那“新世界”呈示己方终末的意志。于剑戟片而言，高潮段落特出心裁，且升华主题:并非武人的决斗，而是农民悲恸的群舞，癫狂的怒气充塞画幅。

一部草根出身的权三短暂却轰轰烈烈的革命史。影片立意很高，对于底层百姓来讲，换一个新的统治者，并不能根本改变他们受盘剥、受压迫的悲催命运。最后一幕，农民们踏着曾领导他们闹革命的权三及其战友的血迹，一起高举双手舞动起来，齐喊“不用担心”，坚定地逼向荷枪实弹、刀剑出鞘的官军，令人震撼、令人胆寒，为本片收了好尾，也提升我对本片的评分。印象中，这是我看的第一部三船敏郎主演的喜剧，由于对他老人家正剧印象过深，片子刚开始有些不习惯，后来慢慢适应了。充满革命豪情的权三死于他抱有很大希望的官军，实际上是一个充满悲剧色彩的人物了。日本片子大吼大叫、声嘶力竭，我一直是不适应。。

剧情镜头和音乐有借鉴西部片的部分，那种洒脱感就更出色了。打斗依旧是很典型日式的剑戟片，老少咸宜。我更感到惊喜的是，故事内涵很充分。虽然是一部不是很出名剧情片，但是我感觉有和《七武士》类似的俯视视角看待问题。只是《七》更多是站在农民的对立面，而该剧则是彻彻底底的无产阶级视角。农民是很自私、可恶，但是农民也是最弱小、承受历史车轮最承重的。如同人间清醒的半藏那句话：“唯一会变的，只不过是长官们徽章上的花纹罢了”。负重前行的农民总希望有力量或神力来解救他们，而故事告诉我们，靠自己才是救赎之道。可怜的农民只能用唱跳来忘却自己无法治愈的伤痛，愈发显得多么无助。即便是如散沙般渺小的力量，汇集起来亦是洪流！

以乱世之中一个草根人物圆心中理想梦为切入点，拍得癫狂热血幽默且不乏深层犀利的批判（三船敏郎出演这种豪爽笨蛋&良善混混实乃信手拈来），城头变幻大王旗，从来何曾有天下大变气象一新之说，变的不过是长官们徽章上的花纹而已，再次演绎“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策马疾驰跃身战场，蝼蚁尚有匹夫勇，踏着肉身前进的人们愤怒作歌、举臂成林，反抗强权与争取自由的意志就这样被激发出来，结尾大场景颇为震撼。半藏夫妻的人设非常有意味，剑与枪的组合恰是新旧时代的接壤点，他们分属不同立场的阵营关系之变化，以及农民/商人阶层内部结构的松动与重组，都在一个好故事之外更添余味。

本片與岡本喜八一年後推出的《座頭市與用心棒》一樣，都是對意大利西部片的模仿，只不過相對《座頭市與用心棒》，本片無疑更能在陰鬱的幽默和嚴肅的戲劇化元素取得更為精巧的平衡。此片背景放在明治維新時期，前半段構建出一個近乎和諧的農民翻身做主人的烏托邦世界，反半段卻又無情地把這個美夢推翻，直指革命運動的黑暗（只不過是換了徽章上的花紋罷了），岡本喜八這份憤世嫉俗情緒十分強烈，化成結局處農民一場精神覺醒的狂舞，傳達出一種令人心酸的無力感。三船敏郎飾演的角色權三是《七武士》中的菊千代的變奏，雖然有些誇張過火，但成功地把握住這個農民領袖自大傲慢又自我懷疑的一面，其悲壯結局也預示著戲外三船敏郎武士形象的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