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屐树(1978)

简评

【S】绝美之城！普通家庭的神圣史诗，近乎是素人的神启。像是后意大利新现实主义，优雅迷人的难以置信，散文结构的最高演绎。这才是真正的散文，真正的诗。游离散漫，波澜不惊。大巧若拙，浑然天成！无情节，弱叙事，只有一段一段是故事在发生，只是一丝一丝的美妙在流淌：环境才是主体，人物只做衬托。精彩绝妙的声音设计与乡村摄影，白描下的真实之美。当莫扎特响起时，月光下美之如画，灵魂为之颤动。悲天悯人之杰作。

19世纪末意大利文学受左拉自然主义影响兴起了意大利真实主义，代表人物乔万尼·维尔加，代表作品《马拉沃利亚一家》被维斯康蒂拍成了被称为最为新现实主义的《大地在波动》。奥尔米这部影片在形式与内容上都很贴合真实主义和新现实主义，下层人民，非职业演员，生活流，自己看的这版很多地方没有字幕，只有人物必要对话的地方有，但完全不影响观看，行为和环境突出，宰猪小孩儿光着脚回家在马蹄里藏硬币，戏剧性剪到最弱但暗含着冲突，宗教神性诗意融为一体

每个人都是生活的主角，每个人都是生活的支线。“生活流”三字非常贴切，几户佃农的生活，无主角，无主线，无情节，无故事，随心所欲信手拈来，一部极高境界的电影。最后一场戏：一位佃农因为砍了半棵树被地主赶走，傍晚，他默默整理着自己仅有的“财产”，而他的邻居们，要么在家中为可怜的人们祈祷，要么说盯着看别人离开是无理的，总之都闷在家里，并不来告别，直到佃农离开，他们才纷纷从家里走出来望望。仅就这一幕，这部《木屐树》就称得上是一部震撼人心的伟大电影。于无声处听惊雷，说的就是这个。

花了两个晚上看完！绝美佳作，我的本命电影啊！三个小时的片长，两个多小时的生活流只为最后十五分钟的矛盾冲突作铺垫，在一个由教会统领的村庄中，一方面基督文明让这些农民们具有了顽强的生命力（你必汗流满面才得糊口，直到你归了土，因为你是从土而出的。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创世纪3:19》）；另一方面天主教对人的崇拜演化成了对权和钱的屈服，所宣讲“爱”也成了伪道，以至于地主也不善待自己手下的农民，农民也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去质疑和抗议地主的做法。面对这个问题，这部手写体的字幕，暖绿的色调和巴赫的音乐构成的平民史诗中没有激烈的指控和批判，而是以温和的纪录来振动人的心灵。

自大的作者，因不造作而造作的作品。看看剪辑吧，《木屐树》并不想要“生活”，只想要“生活感”。没有空间，也没有时间，摄影机游离于各个“影像平面”机械地记录着泛化的“动作”，影片以相同的节奏游走于这个家庭和那个家庭，它究竟关心了什么人？用摄影机将“生活”伪造为“生活感”，再借此去贴近那些农民，我们究竟需要什么样的人文主义电影？一方面对“生活”的泛化处理（段落感的取消就是明证），一方面又自顾自地将其拆分并擅自用音乐“填入”一些东西（简直是对巴赫的亵渎）。摄影机越是直面生活就越是需要反思自己的位置。农民的劳作生活中真的有神性吗？就算有也早被剪碎了，就算有也是从巴赫音乐中窃取的。当然看到最后，我们能发现其实想说的还是观点。（极个别段落是好的）

看到最后才明白片名木屐树的意义何在。非职业演员，19世纪末的意大利农村，大家全都朴实地信仰宗教，神父劝说村民送儿子去上学，奶牛喝了溪水突然病好了，全村人一起听故事，敲锣赶走冬天，在墙角种西红柿，男人把集市上捡到金子藏在马钉上丢了就跟马打起架来，木屐鞋断了赤脚走回家...所有的细节汇聚在一起，让人感受到当时村里人的勤劳、智慧、幽默与艰辛生活。这里没有知识分子的怀才不遇，也没有落魄贵族的今非昔比，只是默默生活、感恩神灵与大地。而留白颇多的结局却暗示着悲剧即将发生。

农民诗人，很多场景 80 年代的农村也同样经历过，牲畜产仔、杀猪杀鹅、牛生病、妇女在家里生孩子、动物粪作为农肥、交公粮、用磨盘磨面，唯独不同的，是神父、修女的角色介入生活。租佃制下的地主事实上是个象征，阶级直接造成了分配的不公，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因为一颗树就中断了一家人的生计，他们不得不像动物一样回归自然，优胜劣汰。2022 年的隐入尘烟，也有同样的意境，只不过导演介入得太厉害了。而木屐树在非专业演员的表演下，像水一样自然。

三组人物把每个人物的生活轨迹隔开，西红柿的种子、鸡粪、成熟的西红柿是一组，不敢接吻的青年男女（傍晚的钟声中的旷野）、教堂中的新婚夫妇，破掉的木屐鞋、看法木屐树、制作新木屐鞋、被地主发现并被驱逐，这三个主要事件，彼此之间互相隔开，大体上形成ABC-ABC-ABC的叙事格局，每个故事都形成其他故事的节拍器，故事之间的彼此阻断正好证明了时间的流动，在观众视觉心理上积累起时间“熬”过去的感受，是一种有效的蒙太奇效果。

小小的木屐树啊，农村上学的男孩背着帆布包在泥泞小路上啪嗒啪嗒地走着，那是父亲的爱啊……邻居们隔着玻璃窗看着一切，看着千年来的残酷阶层制度，为他们祈祷着，爱莫能助……在镜头下，我们看到了历史的缩影。小小的木屐树啊，就这样夺走了一家子的面包……好看极了，前面一小时我表示歉意，没有看到导演的用心良苦，看到后面才恍然大悟。

我想我若干年后会更加喜欢这部电影，并为此泪流满面。没有特别关注剧情，反而是浸溺于一种感觉，直至与人物共通。质朴的长镜头伴着动人的管风琴声徐徐展开，生活，无处遁形，被一种异常柔软的方式铺陈开来。那个好像《天堂电影院》里多多的小男孩，那么可爱，最后却忧愁满面。纵然现实被隐藏在如诗一般的画面之中，但其劲道丝毫不减，只能眼睁睁得看着人物命运走到终途。河流、生命，殊途同归。

除了教堂之外，每一个镜头、每一幕农场生活都跟我的童年完全吻合：翻耕土地、播种、在秸秆堆上打滚、手推车、小马驹、玉米地、集市、学堂、乞讨者、纺织......每个画面都似曾相识。油画般的色调，充满诗意的农家风貌，看得我老泪纵横。这部电影对没有农村生活经历的人来说，可能很难引起共鸣。

《木屐树》的力量来源于其中的信仰，它为农民穷苦艰辛的生活图景里增添了许多柔情。奥尔米的画面让人想起现实主义绘画，特别是米勒的作品。影片后半段突然发生的场景变换为影片带来了重要的社会和历史层面，而其中的韵味绝非某些左翼评论者所说的“怀旧”和“反现代”那么简单。现代的历史进程以科学的面貌杀进封建社会里，小男孩的教育问题最终造成了一家人的放逐。奥尔米在此对历史发出最真挚而不感伤的感喟，他的镜头捕捉到了一个阶级在社会转型期所面临的真实矛盾，抓住了生活里最真的东西。影片最后，留下来的人手牵手走向他们的土地。未来对于他们是不可知的。